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奔跑吧,媽媽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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奔跑吧,媽媽(9)

關奏陳、小麥和蜜柑爸、爺爺奶奶會合,四個人坐車抵達終點,等待蜜柑媽的最後一波沖刺。

爺爺累了,不方便活動。奶奶陪著他,蜜柑爸也在車上待命。小麥和關奏陳去了一點七公裏處,在那裏,他們等到了蜜柑媽,以及她的尾巴54399。

54399是年輕人,性別男,在一般的同齡人裏,體能不算差,不然不至於能跟下來。可他遇上蜜柑媽,領略到了“你大媽永遠是你大媽”的道理。最後這段路,速度該提起來了,蜜柑媽鼓勵他,他奮發圖強,往前進擊。見他跑起來,蜜柑媽也安心加速。

眾人翹首以盼,蜜柑媽提高步頻,在呼聲中往前沖。

就在這時,54399重重地摔倒。

賽道外,小麥手持相機,臨時急剎車。跑道兩邊的志願者安排得很密,但在道路上,蜜柑媽離他最近。正所謂一鼓作氣,再而衰,這事故出得太不是時候。

54399剛加速了一把,沖到前方,跌倒在蜜柑媽眼前。即便出於人之常情,蜜柑媽肯定也要去扶他。更何況,蜜柑媽對他本就格外關照,無微不至。看到54399摔倒,第一時間。她發出響亮的哀鳴:“哎呀媽耶!”

小麥捏了一把汗。

蜜柑媽朝他奔去。

然而,預想外的畫面出現了。距離短,來不及拐彎,她從54399背上一躍而過,小跳著跑走了。

“對不住哈!”她邊回頭邊喊,“要PB先走了!”

54399很快被志願者扶到一邊,沒有大礙。蜜柑媽獨自進行最後一程奔跑。都說跑馬拉松難,但真跨過隊友“屍體”跑馬拉松的,也不常見。小麥都看傻了,其他觀眾也是如此。突然,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:“毛裕平——”

這聲音就像比賽的發令槍,不過,不在賽道內,在賽道外。

關奏陳也起跑。

青年男性跑得和中年女性一樣快,一邊飛馳,一邊望向她。關奏陳說:“毛裕平!加油!”

小麥望著這一幕,恍然感到熟悉。但她想不起來,也沒有深入去想。因為,媽媽在奔跑。

裕平向前跑,奔跑,停不下來。她的速度越來越快,身體卻越來越輕。每一次呼吸都很清晰,每一點疼痛都讓人感到活著。一條腿邁開,下一步要做的,是邁開另一條腿,反覆交替,跑步是如此單純的活動。

媽媽從出生就在奔跑,成為媽媽後繼續跑。媽媽就像馬,跑不動就意味著死亡。一旦腿受傷,就只會用奔跑應對疼痛,傷害加劇,奔跑至死。被強制躺下,則會心心念念著奔跑,器官衰竭而死。

有人在追她,她奔跑。沒人在追她,她也奔跑。赤身裸體可以跑,穿著專門的運動服也能跑。身上沾著血,她奔跑。臉上掛著笑,她奔跑。挺著大肚子,她托著肚子跑。沒帶上孩子,她就撒著歡跑。除了奔跑一事無成,不奔跑也成不了其他事。不管有沒有人喝彩,不論終點通向哪裏,媽媽奮不顧身,玩命地奔跑。

裕平頭也不回,一步接一步。

沖過終點,蜜柑媽回頭看時間,這成績,還算滿意。奶奶從圍欄外伸出手,用力捏她肩膀,蜜柑爸給她拍照。

別的人都上車了,關奏陳要確認素材,小麥說:“你先走吧。我等會兒和蜜柑媽一起去。”

蜜柑媽剛拿到獎牌,還很興奮,跟小麥說比賽過程中的趣事。她是邊拍視頻邊比賽,既完成了工作,又顧及了愛好。當然,她也提到了54399:“他其實能跑,就是沒人逼他一把。”

小麥說:“你對他很上心。”

“是呀,”破天荒的,蜜柑媽竟然有幾分尷尬,“你看出來了?”

小麥問:“為什麽呢?”

突然,蜜柑媽撞了小麥一下,露出詭異的笑容:“他長得挺帥吧?”

“啊?”

蜜柑媽念念叨叨:“哇,他第一次來門店,我就看上了。餃子要吃燙燙的,男人要搞壯壯的。帥,真帥。他是不是長得有點像那個……靳東?”

小麥想讓蜜柑媽去醫院掛號看眼科。她說:“哪裏像了?”你這樣很容易被殺豬盤!

兩個女人回停車場。在路上,小麥難為情,卻還是說了自己的誤解。蜜柑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蹲在地上,恨不得打滾。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:“我的個娘誒!你是真的想得太多了!笑死我。”

“誰讓你突然辭職。”小麥嘀咕,忽然間,她在想,有的心底話,當下不說,之後或許就沒機會了,“你之前問我,你是不是不適合當媽。我想了很久。”

蜜柑媽看向她。

小麥說:“可能是吧。”

聽到她的話,蜜柑媽不自覺放慢呼吸。

小麥說:“但是,這跟人性沒關系。我認識蜜柑媽,認識毛姐。我知道你是怎麽成為媽媽的。要是你沒來這裏,我就不會認識你了……我站在你這邊。誰怪你,我都不會說你不對。”

去國外參加婚禮時,笑笑不希望她討厭四月姐。假如蜜柑媽的孩子找過來,她不一定會像笑笑那樣開口,但她不能保證,自己不那樣想。

小麥望著蜜柑媽的眼睛。眼前這個人,和她沒有血緣關系,年齡也不像朋友。她曾告訴過她“孤零零一輩子很正常”。這句話像隕石,砸落在小麥心裏。她想給她同等t重量的話語,一樣平靜而有力的支持。她不知道做不做得到。

蜜柑媽許久沒吭聲。

說了真心話,小麥很不好意思,一個勁訕笑,說的話也變隨意了:“你幹嘛要辭職?我實在太好奇了,每天胡思亂想,還以為你是不是要回老家帶孫子……”

“幾年前,我在家政公司幹,另一個人負責他家。”乍一聽,蜜柑媽說的文不對題,“我那個同事,她女兒生了小孩,要回家照顧月子。我就替她頂了班。”

裕平的工作內容是打掃、做飯、留下住宿。這個客戶並不好應付,吃飯挑嘴,清潔要求多,晚上的夢話很恐怖。但他出手闊綽,脾氣好,長得漂亮。所以她好好幹活。

裕平為同事代班。只有幾天。那幾天裏,她見到了關奏陳的養母。起初,她不知道是養母。女人很瘦小、苦相,和她兒子聊天,提到她要再婚,地理距離比較遠,關奏陳祝福她。然後,她委托他每年去看看妹妹。

他送他媽媽下了樓,回來時,裕平在收拾茶具。裕平不遵守員工手冊,想說話就說話,臉皮厚,連自己犯過的罪一起數落:“她怎麽能拋下自己的娃娃,真不像個媽。”

關奏陳說:“她不理我,但你願意每天幫我做飯,打掃衛生。謝謝你。”

可裕平是為了錢。

關奏陳回房間,獨自一人,靜靜坐了幾個鐘頭。裕平要去睡了,問他要不要關外面的燈。他轉過頭,回答說不用,然後,對她道了“晚安”。

回去以後,裕平找同事更換訂單,把關奏陳換成自己的客戶。哪有那麽多緣分,是她選擇了他。

回到此刻,蜜柑媽對小麥說:“只要你對他好,他就會對你好。只要被他當成自己人,他就絕對不會看著你挨打。關橘是這種人。我去現在的公司,也是他說我體格很好,問我是不是喜歡鍛煉,才給我介紹的。”

蜜柑媽說:“我們都是為了自己。不單是我,關橘身邊,媽媽、後勤,每個人都是。你也是為了錢和工作來的,對吧?”

“那你為什麽要走?有錢賺到底不就行了。”

“是,是有錢賺。但是,”她停頓了一會兒,“麥,我跟他認識太久了。他對我們操心太多。是我們框住了他,我們這群跟他沒什麽關系的人。將來他該怎麽辦?身邊沒有任何人。假如他掉進井裏,只能等死,連個能在最後陪他說說話的人都沒有。看到他跟你發展成現在這樣,我很高興。他不能永遠賴著我們,我們也不能一輩子陪他。”

小麥還想說什麽,卻已經到了停車場。她一扭頭,蜜柑媽已經跑遠了。附近有選手帶了成箱的礦泉水來,沒喝完,正在發。無奈大家都準備走,沒人要。蜜柑媽沖進去,見義勇為,利人利己,一人抱個幾瓶出來。小麥好笑,幫她分擔。

占了便宜,蜜柑媽樂呵呵的:“等會兒分了喝,一人一瓶。”

小麥說:“跑那麽久你還這麽有精神。”

“那是!我明天還有課要上。”

真是活力滿滿。小麥欲言又止,思考,想說什麽,末了,問出這樣的問題:“那天晨跑,毛姐,你為什麽突然問我媽媽?”

之前她以為,是因為兼職生長得像她的兒子。假如不是因為兼職生,那是為什麽?

“啥玩意兒?”說實在話,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,蜜柑媽根本沒放在心上。別人不提,她早忘光了。那天,她如何聯想到的小麥媽媽?蜜柑媽努力回想,奇跡般地,真的找到了答案,“因為你。”

“我?”小麥不理解。

蜜柑媽說:“拍視頻的時候,你不是我閨女嘛!我在想,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爸媽。在我們那裏,做父母的能養孩子長大,才算父母。孩子能給父母養老,才算孩子。我在想,要怎麽當媽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娃呢?”

胸腔裏,各種各樣的情緒猶如漆彈,危險,迅速,色彩迸濺。小麥說不出話。

人與人的關系靠功能構築,家人也是如此。按照這個邏輯,無利可圖,有更高枝可攀時,人們才會放手。那蜜柑媽為什麽要離開關奏陳?

小麥不知道。但小麥確定,父母與子女之間,必需的東西絕不是母性。

她們一起上了車。關奏陳掏出手機,一邊確認待辦一邊問:“媽,你定好幾號離職了嗎?”

蜜柑媽本來還在興高采烈地自拍,一聽這話,笑容突然收斂了。

“那個事情,嗯,現在吧,嘶,”蜜柑媽說,“我還是不走了。”

除了開車的蜜柑爸,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。

關奏陳問:“怎麽了?”

蜜柑媽說:“其他地方的馬拉松主辦找我了,因為我是蜜柑媽,他們想找我合作。以後我參加比賽就方便了,能當兔子,還能拿讚助商的禮盒。等內部走完流程,他們說會聯系你那邊——”

關奏陳擺弄手機,切換到對外郵箱,查看郵件:“我看到了。”

蜜柑媽扒住座椅靠背,探出臉來,問位置上的關奏陳:“你還沒招到新人吧?”

“當然。”他說,“說起來,是不是該漲底薪了?”

“老板啊!”蜜柑媽做作地熱淚盈眶,伸手按住他的肩,用力前後晃,“我退休前就靠你了!”

關奏陳被她晃得頭暈,屏幕都看不清了,也不生氣,只說:“過了,過了。”

在座位的另一邊,小麥望著他們二人。她正出神,背後,爺爺靠在椅子上,仰著頭笑,輕輕感慨:“這娘倆。”

路上一點也不堵車。他們順利到了家。

今天爺爺狀態不好,累壞了,一進門,就去房間躺下。蜜柑媽一點都不像剛跑了四十多公裏的人,活蹦亂跳,去錄單人素材。關奏陳取了車鑰匙,準備回工作室,小麥剛喝了口水,匆匆跟出來。

他停下腳步,問她說:“要麽你也去工作室辦公?”

小麥眼睛一亮,仔細一想,最近填表和單子,全都方便得很,只需要線上。她假裝糾結,實際心裏已經做了決定:“要不要去呢?”

有點心機又如何,關奏陳握住她的一只手,放到自己臉旁,表情淡淡的,臺詞卻很懇切,歪著頭請求:“去吧。”

“那我去拿東西。等會兒,”小麥說著,看向關奏陳波瀾不驚的臉,“我想聽你講講你妹妹的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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